二十三年与君书（浮生六记）

妾时倦卧已久罢
是夜起衣试病身
老秋骨、瘦横波，落墨声
抬腕细细剔昏灯
小笔珍重姓与名：
『望夫君 沈三白 亲启』
『妾从君二十三年
蒙君错爱不见弃
妾不争 多薄命 天意也
「料是人间好千古
不过往来一芳尘」
顿余力 记我世事、情份
——
初初然 为新妇
与君暗下握腕
窄途邂逅时 君必执手
问「何处去？」
又某日 小别三月余
见时面面无他语
唯敢相执 对如梦魅
不知此身矣！
是年六月 与居沧浪亭
时 、人面老株俱相绿
相与困顿消夏
自以为「人间乐事、无出于此」
时好月逢七夕
笑倒君怀「只幸你我同此一月」
——
当时只看同一月 不知月也有圆缺！
当日乐极时 忽寒热大作
困顿两旬昏昏惧惧
料当时便应知，
「薄命 本不宜乐极
去日沧浪韵事恐难继」
欢愉至此已多薄去
后生小字谓我应是坎坷
——
恂恂顽疾 坎坷至今
妾唱随同君二十三年来矣
病塌八年 愈发困顿 不见于弃
若尚能 百年同一月 真乃烟火神仙也
我辈何人 敢望此神仙耶？
书及此 忽念与君舟头饮
君击碟而歌 不觉酩酊 醉投鬓边
忽而醒、谓我言
「嗅得茉莉香 便知是你」
——
至此顿笔 幸有人肯执手问「何处去」
忆我老病八年身
今且先随仙人去
勿挂牵』
陈淑珍 亲笔